文清从婚后第二天回娘家后，就没有随着季维杰一起回小兴庄，她在娘家这一住就是三年。三年，她已然长成了亭亭少女。她的脸上，不再有十六岁时的稚嫩之气，也不再有新婚时极力掩饰的胆怯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然的清透和活力。这三年，她出落得如雨后枝头的那朵花瓣一样，清新脱尘。

季维杰看着他，脑海里不停找寻什么词可以去形容她这一刻给他的惊喜，可他，终究是找不到一个满意的词汇，只能用一个喜上眉梢的表情来回复自己。事实上，文清的美，不是艳丽，也不是华贵，而是一种脱俗出尘的淡雅之气。

他接她回小兴庄的一路上，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他们对彼此的称呼只有一句陌生的啊你，没有名字间的亲昵，也没有夫妻间本该有的熟悉。

文清觉得，这大概是她走过的最长的十里路。这十里路，充斥着沉闷和尴尬，还有那无言的无措和她心底最深的酸楚。

此时的季维杰，已是二十九的大龄青年，他从不会花言巧语，也不会主动开启话题。他们就那样沉默地进了季家院子。

季母折清玲给他们做好了饭菜，吃的是玉米面的窝窝头和烩酸菜。

文清吃了半碗烩酸菜，就将碗放下了。

折清玲笑着让她再多吃一碗，说她太瘦。

文清摇了摇头，说吃饱了，先回窑里去了。

说完，她就起身回了他们的新房，隔壁那孔窑洞里。那布置，还是三年前她结婚那天的样子，就连被褥都不曾被换过。她心底不免失落。她清楚，她与季维杰之间，没有半点情感，也更谈不上喜欢或者爱慕这些男女之情。她之所以愿意来，不过是因为她大哥文国，无法割舍季维杰的妹妹罢了。说到底，她的婚姻，不过是另外一种交易而已。直到这一刻，她真真切切体会到大姐文华的心情，也终于能理解她当初何以能那样决绝地不再回首。是啊，那是怎样的寒心刺骨下所生出的凌冽之情。不同的是，她是文华，不是她文清。她有她的路可走，而文清自己，亦有自己的那一条归途要奔赴。想清楚这些，她也不再纠结是非对错，心底的失落之感也慢慢淡去。她知道，这是她不得不接受的眼前和开始。

事实上这三年，她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她已经嫁人，嫁给了十里外的那个陌生人。她也听说了一些他的事情，沉默寡言是最大的特点。这一点，在回来的这十里路，她真切感受了一次。也正是这点，被村里人津津乐道地笑他是个傻子。可文清在不经意间看他的眼睛时，那眼神里，明明清亮干净，全然没有傻子该有的痴愣之气。她正一心想着这个称之为丈夫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的时候，他竟悄然来到了自己跟前。

在想我是不是如传闻中说的一样，是个傻子？他这一问，带着戏嘲的口吻，还带着透析的清明，让文清不禁有些羞赧。

所以你不是？她抬眸，压下自己所有心思，似不甘被看透一般挑衅地回击。

季维杰嘴角轻轻上扬，形成一个弦月一般的弧度，在那一刻，竟让文清觉得有股春风拂柳般得温情划过心底。

季维杰不理她的挑衅，反而问道，今天这十里路，走的可艰难？

文清突然觉得他根本不是外人传说中的样子，既然如此，她也可以放开自己了。

目前为止，是我走过的最远的十里路，她诚实地回道。

我等了你三年了，这点苦头，你也该吃。

文清没有想到，他竟感慨了起来，这感慨还带着惩罚的意味。她不禁想，他这一路，是故意不和自己说话，故意要让自己尴尬，以此来抵消他等她三年的情分？

还没她等反应过来，他又来了一句，我知道你想什么，别想了，以后慢慢去验证。

文清这次哑然。他不是传说中的傻子，而是一直在装傻的妖人，这是她心里给他的新定义。

文清，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放任你三年吗？

文清抬眸看他，不等她问，他又自顾自地说，因为我想好好珍惜你，珍惜一个懂得自己需求之后的你。

文清本想说他们之间只是交易婚姻，她是被他的母亲逼迫而来的。可他似乎看穿了一样，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说话。

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都没关系，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情，还有，以后也一样，你想做的事情，我会竭力支持，他又说道。

文清并不知道他这话包含了多少意思，又包含了多少内容，但是，她却因为这句话，放下了所有对他的警戒之心。因为她从他清亮干净的眼眸里，没有看到任何虚伪欺瞒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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