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有什么好怕的？沈安怡站直身体，无所谓地说道。

我还以为，夫人会舍不得你去那些地方。紫纾抿了抿唇说道。

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你说的我都想过了。紫纾，你相信我吗？

这世上，除了我的家人，就数小姐对我最好了。虽然最近小姐总是会来威胁我一下，可我知道，那都是我不好，我没有任何立场来怪罪小姐。所以，没什么相信不相信的，这辈子，我都只能跟着小姐了。

你也不用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相信，你以后会过得更好，哪怕没有我。沈安怡轻飘飘地说着。

在这方面，沈安怡始终相信，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手去走自己的路。这都是家中教育她的，尽管这份教育存在着什么样的问题，她都知道。她与整个社会是隔开的，在家里，她就是一朵温室里的花，向来受到保护，而外面的世界，哪怕是最平静最安稳的地方她都没有去接触过。和周玉康、方岩珍等人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在这里了。

沈安怡转头看着在收拾东西的紫纾，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却仍旧是被沈老爷和沈夫人区别对待，这不都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吗？当初，他们看中紫纾的时候，比她还要高兴，可等到紫纾犯错的时候，他们还是一点情面都不会留。他们不是受气的人，却把别人都当成了受气包。

第二天一早，沈安怡就起了，到门口与沈老爷会合。

或许是因为，这是沈安怡第一次出门去看家里的产业，沈夫人十分不放心，拉着自家女儿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不停：安安，去了以后小心一些，别磕着绊着了。还有，你好歹是沈家的女儿，出去以后也别跟那些村妇们走在一块，免得降低了你自己的格调。若是要离开老爷身边，记得带几个家丁在身旁，要不然，就紫纾这么一个丫头跟着，做母亲的也不放心

好了，夫人，这都是她自己要去的，她都不着急，你在这儿担心什么呢？沈老爷不悦地皱着眉头质问道。

老爷，这好歹是我的女儿，多叮嘱两句总没错吧？沈夫人娇嗔了一声。

你的女儿就不是我的女儿了？跟在我身边，你到底担心什么？沈老爷冷着脸，侧过头又吩咐道，安安，你要去就赶紧上马车，顶多就是一天的功夫，磨磨唧唧的要到神恶魔时候才走？

是，父亲。沈安怡明显感觉到，这夫妻二人中间有一种不寻常的情绪在蔓延，她答应了沈老爷立即动身，当然也不好就把沈夫人甩在身后，便又回应道，母亲，女儿只是出去历练历练，一定能够平安回来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你这丫头，我这还不是为你好吗？叹了口气，沈夫人无奈说道，不过，你出去走走也好，只是千万记得自己安全。行了，我也不说了，免得老爷等不及。去吧。

沈安怡点了点头，她忽然想起，沈老爷和沈夫人最近的尴尬矛盾似乎就是从昨天商量她跟着去的时候开始的。至于原因，她当然不明白了。但她清楚，但凡两个人能够退步一些，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紫纾扶着沈安怡上了马车，沈安怡掀开边上的帘子看了看坐在最前面的沈老爷，轻声念叨着：父亲不进来吗？

老爷似乎是决定骑马过去。跟在后面的紫纾说道。

骑马？沈安怡微微皱了皱眉头。

以前沈老爷没有这样的习惯。要么就是坐轿子，要么就是坐马车，什么时候骑马去过？

沈安怡也不去问，反正沈老爷做的事情总是有他的理由的，况且，就算她有什么意见或者是疑问，想来以沈老爷现在的情绪也不会管她。

马车行走得很快，沈安怡在里面晃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她心中有些埋怨，却又不能说。她要是说自己想让速度放慢一点，外面的人又真的听了她的话，沈老爷还指不定嘴上要怎么说道她娇气呢。

许多沈夫人不会去做的事情，沈老爷都会做，就好比教育孩子时候的严厉，那大多是沈老爷来担任的。可想而知，从小到大的教育都是如此，沈安怡理所当然还是有一些害怕沈老爷的。

马车出了城门，整个景象都变得不一样起来。沈安怡连多走几条街道都会被家里的大家长说很久，更别说是出城门，如今出来见识见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才疏学浅，而佃户们的生活又是多么的糟糕。

不少想法就在刹那间涌现出来，沈安怡也觉得，她怪不得方岩珍他们了。在她心里，佃户们是可以吃饱穿暖，虽然不像他们一样能够住好房子，但至少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是有的。可当她见到那一户户破旧的房子时，她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覆水难收，直叫她觉得惶恐。

佃户们住的地方，说句难听的，就连沈府里下人住的地方都不如。

就在这个时候，沈安怡瞧见旁边一间房子里，走出一对夫妇来，他们的目光都是黯淡的，看向沈老爷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讨好。他们身边跟着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女孩子大一些，男孩子还小，身上都是脏兮兮的，唯独那男孩子的衣服要好一些。

紫纾，为什么那个孩子小，还穿得那么好？沈安怡忍不住问道。

紫纾面色一僵，苦笑道：这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有的穿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挑？就不说他们，连我家也都是如此的。而且呀，越是穷，就越是想要儿子，可以传宗接代呗。看看他们的样子也知道，那两个女孩儿平时怕是连顿饱的都吃不上，就供着那个弟弟了。这样的事情很常见，小姐也别大惊小怪了。

可那两个女孩子，也是他们的亲骨肉，是他们的女儿啊。怎么能够这样呢？沈安怡咬了咬唇，不由地打抱不平起来。

小姐，你醒醒吧，这就是现实生活，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样可以拥有如此安逸的生活的。女孩子？女孩子又能怎么样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旦女儿出嫁了，娘家是不会再管她的，就算她是被夫家打死了，娘家顶多过去帮她收收尸。

紫纾越说下去，沈安怡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女孩子的生命会卑贱到这个地步。教课的夫子与她说过，男尊女贵，在大部分的家庭里都是这样的，沈家要不是因为只有她一个女儿，很可能对她也就是一般般了。当时她还生气，觉得没有什么比亲骨肉之间的感情更为重要，至于孩子的性别问题，那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但今天的冲击让她明白，不是什么坎都能过去的。

紫纾对沈安怡还是很尊敬的，她知道沈安怡与其他人不同，所以平日里也懒得与沈安怡说这些。她很久没有回家了，每一次回家都免不了要看着家里人的生活哭一哭。这一次出来，见到和自家以前类似的情况，触景生情，她心中就越发难过起来，话也就多了。

养了这么多孩子，不也是要花费精力的吗？沈安怡不死心地碎碎念着，说明她的父母对她还是有感情色彩的，不至于一点心思都没花呀。

但也不见得花了多少心思在里面。你看看他们，穿成这样，可能还是父母穿破了的衣服，而弟弟的衣服，则可能是姐姐们新做了没两年的，再剪小一点给他穿。紫纾叹了口气，很多女孩子，在到了年纪以后就会被卖去有钱人家做丫鬟，像我一样。不过我们这一类人还都是运气好的呢。运气不好的，也都送到窑子里了，那是什么地方，小姐不该知道，却就好比是地狱，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或许还有点用，不好看的，死了也就死了，丢进乱葬岗便是。至于家里真的舍不得的，那也就只是等到孩子可以出嫁的时候，把女孩子嫁了，去换一些聘礼回来。

沈安怡深吸了口气，她完全不能把这些生活和她自己挂钩。她自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别说是被人遗弃了，就算是半点苦痛那都是没有受过的。

咽了咽口水，沈安怡哑声说道：紫纾，别说了吧，晚点再有问题，我再问你。

紫纾安静地坐在边上，此时沈安怡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幸运。无暇再看风景，她脑海里满满的都是那几个孩子渴求的目光，那么亮，与他们的父母截然不同。而再过不久以后，这些孩子或许就要变得和他们父母一样。

过了一会儿，到达目的地，沈老爷从马上下来，看了看马车，还是决定自己过来。

正当沈老爷走到马车前的时候，紫纾也正好掀开了帘子，慌忙地喊道：老爷。

沈安怡跟在紫纾身后，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沈老爷会亲自到前面来接她，不管怎么说，他先前对她的态度着实不算好呀。

沈老爷点了点头，等沈安怡下来的时候才开口说道：一路上有什么感受？

挺累的，父亲每每出来，大约都是受这样的苦。说起来，也是我不孝顺，现在才知道父亲的难处。沈安怡低声说道。

你知道就好，我这也是一把年纪了，你不懂事的地方，我还可以教你。但日后到外面丢人了，那丢的就是我沈家的脸面了。沈老爷叹了口气，又道，好了，我也不和你置气了，你还是个孩子，如你所说，该学的你总是要学着去接受。是我考虑不周，总是把你关在家里，也没让你有机会去接触其他人和事务。你倒是给我上了一课。

父亲的谆谆教诲，我不会忘记，我也知道，父亲大多数时候是不想让我受苦，而非对我有意见。沈安怡见着台阶，便连忙下了。

也许是继承了沈老爷的基因吧，沈安怡在人际关系方面是无师自通，只要给她一个实例，让她了解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该如何相处，她很快就能够摆平。哪怕是沈老爷这样的老狐狸，也不在话下。

沈老爷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很快就去了头一家佃户家里。沈安怡跟在后面，颇有一些胆战心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