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娶绝宠:废妾有毒

来源:连载中

状态:连载中

作者:依秀那答儿

主角:霜兰儿,龙霄霆,龙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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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东方才开始发白,黑色的天空渐渐在褪色,空气里还充满着夜的味道。有秋风无尽吹来,似卷着丝丝花叶凋零的颓然气息。

隐隐有脚步声在被露水湿润的草地上微微响着。

小夕上前将屋门敞开,恭敬迎接。

秋可吟是被匆匆唤来的,她显然尚未来得及认真梳洗,头发松松挽着,斜插着一支摇摇欲坠的金钗,那流苏一晃一晃,像是随时都会掉落般。

桂嬷嬷亦是同行,一进屋她便“扑通”一声跪下。

这一跪,别有一番意味。

龙霄霆眯起眼眸,胸口起伏如海浪潮汐,他咬牙字字问道:“桂嬷嬷,你从小照拂本王。本王早就允你不用跪拜,今日何以行此大礼?”

桂嬷嬷叩首道:“老奴想着王爷许是误会了王妃什么,这才跟着王妃一起来同王爷解释清楚。”

秋可吟佯装疑惑地望向桂嬷嬷,问道:“桂嬷嬷,你突然下跪这是做甚?你又要解释什么?”

龙霄霆挑眉,“可吟,你不知?”

秋可吟神色迷惘地摇头,柳叶眉蹙在一处,“我该知道些什么?霄霆,昨夜用晚膳的时候你不是好好的么?并没有同我提过什么啊,之后我便回可园休息了。你方才匆匆派人将我叫醒,喊来这醉园——”

她停住,看了看此刻正坐在他身边的霜兰儿。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拥堵。曾经何时,竟是成了他与霜兰儿并坐,而她则是站在席下接受着他审问般的口气。这让她怎么能忍?这笔账她日后定会加倍讨回。

“奉天,你亲自解释给王妃听。”龙霄霆饮了一口茶,只淡淡吩咐。

“是,王妃。整件事情是这样的。昨夜王爷与霜姑娘一同去看花灯,在亭湖边的弋桥之上,有一名卖莲花灯笼的男子将其中一盏灯笼递给霜姑娘。哪知那莲花灯笼瞬间着了火,险些将霜姑娘烧伤。属下当场抓住了那名刺客,严加审问。那名刺客熬不住刑,招认了是奉王妃之命戕害霜姑娘。据供述,先是在霜姑娘的衣衫之上熏以磷粉,再在弋桥之上向其兜售莲花灯笼,这灯笼之上有卡扣机关巧簧,刺客伪装成卖灯笼之人递出莲花灯笼后,灯笼片刻后便会起火,而霜姑娘衣衫上更有磷粉助燃……”

奉天说到这时,龙霄霆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惊得白瓷茶盏“砰”地一震,旋即裂成两半,翠色茶叶和着茶水泼洒出来,冒着氤氲热气流了一地。

霜兰儿一惊,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仍是怒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赶尽杀绝!兰儿已然病哑,若是再烧伤了她的手、她的脸,那她日后与废人何异?!本王确定谁是幕后真凶,断断不会轻饶!”

龙霄霆震怒,令秋可吟与桂嬷嬷情不自禁同时瑟缩了下。

秋可吟很快恢复镇定,她露出一点清淡的冷笑,“难道,统领大人抓住的刺客栽赃是本王妃所为?统领大人就相信了?那真是太可笑了!我已然贵为王妃,还能图谋些什么?兰儿妹妹又费尽心力为我治病,我为何要这么做?恩将仇报?若是兰儿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妃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奉天,请你为本王妃找一个合适的理由罢。本王妃为何要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奉天语滞。

秋可吟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只以凌人目光扫视着霜兰儿,字字犀利道:“焉知不是某人故意陷害我?”

霜兰儿听罢,似秋水般的眸中有雾气升腾,她焦急地自喉间发出些破碎凌乱的声音,十指飞快地比划。

龙霄霆侧首,他轻轻握住霜兰儿的指尖,给她以一抹宽慰的眼神。旋即,他的声音更冷,“可吟,我只唤你单独前来,你可知是何意?你不要辜负了我的好意。当时情景,我亲眼所见,若不是兰儿机警聪明跳入亭湖之中,只怕她早就烧伤了。可即便是跳入亭湖之中,你知那有多危险,若不是我及时……如果真是你所为,我希望你能立即承认,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他的话说得如此决绝,令秋可吟本就脆弱的神经在瞬间崩溃,她声嘶力竭:“你要我承认什么?霄霆,从前我们之间多么和睦,多么温馨,你都忘了么?可自从她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兰儿本是局外人,是我们的私心将她卷入,难道我没有责任么?我只是想补偿她,没有别的意思,难道这也不行吗?你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他怒道,紧握的双拳隐隐可见青筋暴露。

“我说过了,也许是她刻意陷害我!”秋可吟力争,美艳的脸庞因着愤怒而扭曲,看着狰狞。

就算是死,她也不能承认,一旦她承认了,那她和霄霆之间便彻底完了。她太了解他了,宁可让他永远怀疑着,也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一如当年。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岂有人自己令自己陷入火焚境地。那种烈火滚身的钻心之疼,何人能忍受?兰儿她陷害你,又能得到什么?”龙霄霆狠狠闭一闭双眸,睁开时望着眼前之人,似有无尽的痛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是一天尚在,王妃的位置一天就被我占着,她永远都不会有机会!”

“够了!”他更怒。

“呵——”秋可吟凄然一笑。旋即她的目光平静如死水,看不见一丝情感的涟漪。她从没有这样绝望过,看来今日霄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的话了。那她该怎么办?她不能输的,不能!她还没有得到他的心,她绝不能输,她也不甘心!

她从来都没有想明白,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一桩不似意外的意外,谁也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那盏灯笼里设了一处巧簧,十分精巧,引动机关后约百步之后才会引燃,按距离计算,霜兰儿应当早就离开了亭湖,她如何能跳入湖中得以脱身?而灯笼又为何提前着火?她与桂嬷嬷本来计划好一切的,买通了那名男子,并给了他霜兰儿的画像,让他将设了巧簧的灯笼递至霜兰儿的手中。待他们走出百步之外,灯笼会突然起火,引动霜兰儿身上的磷粉瞬间燃烧。

秋可吟并没有要置她于死地,因为她知道霄霆在旁边,必定会救霜兰儿。她要的是,当火扑灭的时候,霜兰儿双手与脸部均烧得灼伤。至此,霜兰儿面容尽毁,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即便有朝一日霜兰儿知晓了真相,也只是废人一个,再也构不成威胁。

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兵败如山倒,想不到她竟会一溃千里。

他似是不信她的话,她沉默了。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所有的人像是寒冬腊月被冻结在了坚冰之中,只觉寒意从骨缝中无声无息渗入。

龙霄霆面上掠过一抹冰冷的笑。

秋可吟则是昂首面对,强作镇定。

此时霜兰儿眉间略过浓浓的愁绪,她的心,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王爷,王妃。你们不要再争执了!这其实都是老奴做的,王妃她并不知情。”

桂嬷嬷的话,终打破了一室的死寂。

桂嬷嬷话音落下时,屋外有红色混杂着灰色的晨光照了进来,接着一道又一道金色射入,似在屋中织下一张密密的网,令人窒息。烛火亦是黯淡了下去。

桂嬷嬷跪在地上,她拜了又拜,磕头的声音“砰砰”连响,不消片刻她的额头已是青肿一片。

“够了!起来说话!”龙霄霆冷道。

桂嬷嬷起身的时候,平日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然散乱,瞧着十分狼狈。苍老的脸庞在阳光照下皱纹毕现,无处逃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王爷,老奴曾是看着王爷长大的,对王爷的性子脾气总有几分了解。而王妃亦是老奴最敬重的人之一。霜兰儿不过一刁民,礼数修养都欠缺,且她心气桀骜,不能容人,老奴担心假以时日,她必定会对王妃不利。与其今后坐以待毙,不如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其实老奴也是吸取从前的教训罢了。王妃善心仁义,广施恩惠,王府之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王爷怎能怀疑她?”

龙霄霆眉心曲折成川,“桂嬷嬷,你屡次为难兰儿,本王念你幼时曾对本王照拂有加,又是母妃身边的老人,这才敬你三分。可你实在是太让本王失望了!你心肠歹毒,手段狠辣。伤及无辜,还竟然枉称自己先下手为强?!本王看你的人性早就在宫中泯灭,良心何在?”

秋可吟伸出一臂去拉桂嬷嬷,她低低泣道:“桂嬷嬷,我不信,我不信这真是你做的。霄霆他会相信我的,你何必去顶罪?!”话至尾音,她已然泣不成声。

装得倒是挺像。霜兰儿别过脸去,以一柄团扇轻轻挡住面上不屑的神情。让忠于自己的人顶罪,撇得一干二净还说得冠冕堂皇,言辞凿凿,这个秋可吟真是人面兽心。不过,她面上不能动丝毫声色,她不能让秋可吟察觉到自己有参与其中,毕竟她的父母还在端贵妃手中。她应该是整件事中最无辜最受害的人,一切原委皆是龙霄霆自己查出来的,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只有这样,端贵妃才不会迁怒于她的父母。

霜兰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静静等待着今日的结果。

可底下令人作呕的戏码仍在上演。

桂嬷嬷老泪纵横,气都快喘不上来,“王妃啊,老奴实在是不能连累你啊。真的,霜兰儿入府之后,王妃你的落寞,老奴都看在眼中,痛在心中。这次的事,真的是我做的。是我买通了人,设计了机关巧簧,又悄悄在霜兰儿衣上熏了磷粉……老奴心中只想一击彻底击败霜兰儿,王爷也不会想纳她为妾。因为老奴身子渐渐不好了,不知能活上多久。老奴怕自己照拂不了王妃,而王妃你过于心善,日后会被奸人所害,老奴这是怕你会步上她的后尘啊……老奴真的是不忍……”

秋可吟似是全身力气被瞬间抽干,她跌坐在了地上。明明灭灭的光线之中,隐隐有泪水从她美丽的眼窝滑出,滚滚落至冰冷的地面。神情渐渐恍惚,她只喃喃唤道:“桂嬷嬷——桂嬷嬷——你何苦——”

桂嬷嬷伸手抹了抹眼泪,她望了望龙霄霆,怆然道:“老奴只是想起了从前……想起了她……希望王爷能体谅……”

龙霄霆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刻他的思绪似是拉得很远很远。好一会儿后,他才问道:“有没有人指使?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桂嬷嬷再拜,“一切都是老奴的罪过,请王爷降罪。”

他轻轻转过头,“赐——”突然停顿,“死”字在薄嘴角徘徊着,他终没有说出来。

秋可吟似隐隐知晓,她的面容被哀痛深深浸透,哭喊道:“王爷,不要,不要——桂嬷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终归是为王爷操劳了一辈子……”

他低一低头,轻轻闭眸,淡淡道:“逐出王府,流放沧州,永不许回来。”

语罢,秋可吟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死,她总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老奴谢王爷不杀之恩。”桂嬷嬷再度拜倒,旋即她像一袋破布般被侍卫拖了出去。

金色阳光遍洒,秋色如妆,醉园之中,枫叶红了一片又一片,像是燃起了满院子红色的火焰,将桂嬷嬷渐渐消失的身影吞没。

龙霄霆站起身的时候,神色间已满是疲惫,他一步跨至秋可吟的面前。

秋可吟亦是缓缓立起身,昂着头,直视他。

他与她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目光深沉难懂,她的目光灼热眷恋。

他轻轻问:“我只问你一次,你究竟有没有参与?”

那一刻,霜兰儿只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真不敢想象,若是这次扳不到秋可吟,她要找到下次机会该有多么难。

秋可吟缓缓吸气,“如果我参与了,当如何?”

他答,“治好你的病,那我也不欠你什么了,我们好聚好散。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究竟有没有参与?”

有片刻的静默。

秋可吟突然笑了,精致绝伦的面庞逐渐被娇俏的笑容取代,“霄霆,我以为我们相知相许这么多年,你断断不会怀疑我。”

他微微蹙眉,似有些动容。

她笑得更凄然,“终究,我还是比不上她。若是她还在,你断断不会如此问我……”

语罢,秋可吟似是情绪崩溃,转身夺门而出,飞一般地消失在金色晨阳之中。

下一刻,他沉默了,整个人沉浸在了极其遥远的往事之中,难以自拔。

望着他这样的神情,霜兰儿的心陡然一沉。

他们的对话,她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桂嬷嬷和秋可吟口中的“她”究竟是谁?与龙霄霆又有何关系。

这时不知是谁突然惊喊一声,“不好,王妃朝冷湖去了。”

龙霄霆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连忙追了出去。

那时,霜兰儿的心骤然沉到谷底。

功亏一篑,看来她这次动不了秋可吟分毫。没有多想,她连忙撩起裙摆,跟在龙霄霆身后一路跑出去,跑向冷湖边。

偌大的王府,弯弯曲曲都是鹅卵石小路,延绵不见尽头。

转过一弯又一弯,转过重重灌木遮挡,碧绿的冷湖正泛着粼粼金光,骤然出现在眼前。

而秋可吟已然立在湖边假山之上,回眸望着匆忙赶来的龙霄霆一眼,她满脸泪水,字字泣道:“霄霆,你听着。我的命本来就是捡来的,是时候还给苍天了。你如此疑心我,还不如……那时候就让我去陪她……”

说罢,秋可吟在龙霄霆面前纵身一跃,毅然跳入了冷湖之中。

秋可吟的跳湖,自然是及时救了上来。她福大命大,只是呛了些水而已,又高烧了一阵子,最后倒也没什么大碍。可王府之中却因为她的跳湖炸开了锅。

人人都道霜兰儿逼迫善良的王妃跳湖以表清白。适逢前段日子,秋可吟刚刚用自己昔年嫁妆的布料赏了每个宫女做衣裳。自然府中人人都偏向秋可吟,将中伤与怀疑都指向了霜兰儿。

这样的结局,霜兰儿可谓是既想到又没想到。

秋可吟会当众跳湖以表清白,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知秋可吟善于伪装,只是不知秋可吟竟能装至此。想来秋可吟自然不可能真的去寻死,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总会救她,她不过是自己受点苦做做样子罢了。可她这样一跳,龙霄霆当即便下令不再追究这事。

终归一切还是在秋可吟的掌握之中,她不可能彻底输。

霜兰儿始终弄不明白的是,桂嬷嬷和秋可吟言语中似乎都提到了一个人,而龙霄霆每每听到与这个人有关的事,情绪总会轻微失控。她虽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渐渐也没再放在心上。因为即便没有扳倒秋可吟,她的目的也基本达到,至少桂嬷嬷离开了王府,她少了一个很强劲的对手。

而如今龙霄霆与秋可吟之间就像是放了一夜的茶,凉了也陈了,无论你怎么品,也品不出过去的滋味来。

最令人头疼的是,府中流言益盛,霜兰儿每每出了醉园,总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胆大点的甚至是无理谩骂,渐渐连她都不堪烦扰。

这样的状况,龙霄霆并非不知。适逢他要去上阳城外北边的龙脊山脉与北夷国接壤之处巡疆,索性将霜兰儿也带上。

霜兰儿自小家中贫寒,终日忙于劳作,哪儿有时间出远门。所以这上阳城的北疆一脉,她还从没去过。龙霄霆公办竟会带着她同行,开开眼界。其实原因她明白的,他是想让她暂时避开府中纷扰。若说此时她心中不感念他的体贴,那是假的。

北地较上阳城更冷一些,风景可谓是荒芜一片。整个旅途也没有霜兰儿想得那样舒适。

龙霄霆一抵达边疆驻扎之地,立即有数不清的公事等着他处理。

剩下霜兰儿一个闲人,她口不能言,与人沟通很不方便。但她又是个闲不住的人,百般无聊,第二天她便想了个法子,索性在军中为将士们看起病来。

常年戍守边疆的将士们十分辛苦,他们在如刀如刃的野风中没日没夜地吹着,早就个个晒得黝黑、皮肤干裂。

她的医术很好,一来二去,十多日下来竟是在军中小有名气。军中有些因着刀伤常年风湿疼痛的,还有肠胃不适的,吃了她开的药方后,大抵都有了明显的好转。

如此一来,霜兰儿大有比龙霄霆更忙的趋势,她的营帐中总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这晚,她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后起身,稍稍活动了下筋骨,又坐回软榻边。困意突然来袭,她本只是想闭眸小憩一会儿,想不到这一下子竟是睡了过去。

此时帐外空旷的荒野之上,暮色渐渐如幕布低垂,四面一片茫茫。

处理完公事的龙霄霆本想找霜兰儿一同用晚膳,哪知她的营帐竟然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呲”地,他手中的火折子骤然亮了,晕黄的一点光透进营帐中。

他瞧见她伏在软榻边,睡得正香。

他走近几步,她似轻轻动了动。

他一僵,再不敢挪动半步,似乎是屏息静气一样地小心翼翼。他站着,举着火折子的手臂渐渐有些发麻。

她在梦中犹自蹙着眉,嘴角微微抿着。水润的唇,在昏黄火焰的照耀下泛着蜜色的光泽,诱人采撷。

此时营帐的帘子尚是开着,有风吹进来,吹起她颊边的碎发,更有着朦胧的意境美。

他静静看着,脸上神色复杂。站在那里,直至过了许久许久。

霜兰儿这两天精神倦怠,她睡得极沉。可不知为何她渐渐睡得不安稳,似梦到了不祥的事。她陡然一个激灵,睁开惺忪睡眼,彻底醒了过来。本以为应是空荡荡的营帐,想不到竟有长长的人影正投射在帐壁之上,那轮廓硬朗中不乏柔和。

她连忙转头。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清楚了正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竟是龙霄霆。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胸前微乱的衣襟,双颊上微微晕红。

龙霄霆温声道:“看你睡得香,不忍叫醒你。听副将说你忙得连午膳都顾不上吃,若是再不用晚膳,必定熬坏了身子。我正想叫你,你却自己醒了。”

她揉了揉自己麻木的双腿,又侧目瞥了一眼旁边的沙漏,旋即一惊。她竟然睡了这么久,都快子时了。

那他,该不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罢。

想到这,她连忙自案几上取来一张纸,之前开药方的笔墨还未全干,她飞快写道:“你来了很久了么?为何不早点叫醒我?”

他有些尴尬,“没有,我刚来而已。”

霜兰儿美眸微微睁大,露出怀疑的神色来。他会子时才来叫醒她去用晚膳?实在不合理。她估摸着他至少在这里等了有两个时辰。

撇开这个话题,龙霄霆突然问了句,“刚才看你睡得不踏实,眉头紧皱。后来又突然惊醒,是不是做了噩梦?”

霜兰儿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她叹息一声,又在纸上写道:“我梦到了弟弟汉武,他才十岁,如今也不知流放何方,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通敌叛国之罪,也不知她那被流放的弟弟过得好不好。她的家人,是她心中始终无法拔出的一根深刺,时时刺痛着她。所以,即便龙霄霆待她再好,她都小心翼翼地管住自己的心。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清醒自知。

纸上的字,如一个个跳跃着的符号,尽数扎入他的眼中,亦是令他沉默了片刻。

此时的夜静到了极点,连远处值哨的脚步声都能隐隐听见。而近在咫尺的他,连呼吸渐渐紊乱的声音都听得那样真切。

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在纸上写道:“用膳么?我还真是有点饿了。”

他这才回神,望了望她无邪的面容,突然微微一笑,打趣道:“本来我想带你出来散散心,想不到你竟是比我还忙。好了,为了感谢你对边疆将士的贡献。我明天没什么事,陪你去看枫叶?”

看枫叶?

霜兰儿哑然,她似乎……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次日早上起来,天竟是阴沉沉的,满天铅云似压在头顶。

上龙脊山只有一条碎石路。山上风大,吹散了霜兰儿的长发,都遮在眼前,痒痒惹得她不停地用手去拨。

他停住脚步,顺手自碎石路边摘下些长长的草,这种草叶子薄而宽,有股淡淡的清香。他手势轻灵,很快便将它们编成环状。

霜兰儿不解地望着他,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哪知他将草环戴在了她的头上,一下子便压住了她被风吹得翩翩直飞的长发。

“好了。”他轻轻拍了拍手上的草屑,转身负手仰望龙脊山,满腔豪情顿时涌上胸口,“你看我祥龙国万里河山,皆在眼前。”

她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先前的营寨早就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小黑点。赫赫荒原无尽,黄沙飞扬,漫天乌云滚滚似江水波涛,汹涌半天。而更远之处,绵延高墙之中,隐隐可想象是叠起层进的五彩琉璃瓦,富饶浓醉。

他注目着赫赫河山,话语之中大有不平之意,“当今太子利令智昏,父皇年迈。如今北夷国蠢蠢欲动,其野心路人皆知。敢问整个祥龙国,何人敢效命沙场?众人只想明哲保身罢了。令朝政至此,太子他根本不配得到江山。”

此刻的他,温润的面容之上覆上冰雪般的寒霜。

她知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当今太子,他的亲兄弟龙震。

此前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过朝政之事,她从不知他心中所想。瞧他今日的语气,似乎对太子有着极大的怨恨,远远超出了平常的皇位争斗。也不知是为何?

龙霄霆直觉失言,他甩头笑了笑,拉起她继续朝山上去。

满山的红叶早已经红透了,乍看那层层枫林,像是要燃烧起来般,红得格外明艳。叶子落了一地,踏上去绵软无声。

他似心情很好,愈走愈快。她被他牵着手,渐渐跟不上他的脚步。突然,她被碎石突出的棱角撞了一下,脚一崴,剧痛传来。

他察觉到她踉跄了一步,连忙转身问道,“怎么了?”

霜兰儿折下路边一枝红叶,在地上画道:“脚崴了,抱歉。”树枝扫过黄土时,地上的灰尘呛起来,她轻轻咳了一声。

他伸手掸了掸她衣上的灰尘,只温和道:“最好的风景都在峰顶呢,来,我背你。”说着,他已是半蹲下身。

霜兰儿美眸睁得大大的,她连忙摇头。这怎么可以呢?他是堂堂王爷,怎能如此。

“快点,难不成你想我抱你么?”他催促的声音中带着一抹促狭。

她脸微微一红,静静伏在他的背上。

他背着她拾级而上。

他们的身侧是一树一树火红的叶子,她的头枕在他的颈窝里,仔细看着这层层枫林:有的像一串串正在燃烧的爆竹,有的枝头像缀满着密集的蓓蕾,红瓣黄蕊交辉,色彩丰富极了。不知为何,从前她并没觉得枫叶如此美,此次一路看来,却是别有一番感受。

他一步一步上着台阶,走了几步便将她托得更紧。

她依靠着他宽阔的背,丝毫感受不到山路的崎岖不平。

走着走着,他突然开口,“兰儿,我听说玉环山中有一名神医,能治百病。我想带你去看看,也许你的嗓子还能治好。”

她静静听他说着,细腻的脸侧蹭在他上好的锦缎之上,只觉那料子光滑细腻,一如他此刻的话语般温馨。此时她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同样他也看不见她面上起伏的波澜。

他继续说着,“不过,你心中不要有压力,即便治不好,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也许他背的有些累了,说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下,深吸一口气道:“无论你的模样如何变,我绝不离弃。”

一辈子……

要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么?

好似一面镜湖中投入碎石,有水波微微荡漾起来,再不能平静。她有些懵,脑中“嗡嗡”直响,只反复着“一辈子”“一辈子”三个字。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侧首。她猝不及防,而他微冷的唇就这般贴上她的脸颊。

二个人同时怔了怔。

她脸一僵,飞快地埋入他的颈窝之中。

他亦是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对了,兰儿。今晨我已命人火速回上阳城去三司调出霜连成和李知孝的案子。至于你被流放的亲人,我会想办法替你找到,再给他们安排一个合适的住处,找份经营谋生。兰儿,从前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你父亲的案子本就有些疑点,不过不是我经手,我也没太在意。如果可以的话,我尽力帮你再查一查……”

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因他感觉到自己肩头竟是湿漉漉的一片。

此时山顶就快到了,他将她放下,坐在路旁大石之上。

“你哭了?”他好看的眉轻轻皱起。

霜兰儿早就悄悄擦干了眼泪,只余眼眶红红肿肿的。她仰起脸来看着他,摇了摇头。

其实,方才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心中除了震撼,更多的则是感动。原本她就揣测,她父亲的事是势力强大的秋家操纵的,他并不知情。而如今听他这般亲口说出来,她竟是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

只要不是他,她的心中就会好受许多。

他望着她通红的眼,取笑道:“明明就是哭了,你看我的衣裳都湿了呢。”

她咬唇,忽觉一点冰凉落在脸上,接着零零星星的雨点落下。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道:“没哭,是下雨了。”

他好笑她的倔强与逞强,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好,是下雨了。”

她笑得纯真、纯净。

他突然上前一步,拥紧了她,抱着她的腰往大树下躲雨。

寒风阵阵,枫涛阵阵,冷意侵骨,他拉着她依偎向怀中。浓密树叶前,雨水若珠帘般落下,将他们两人隔绝在树底窄小的空间之中。

有温馨的感觉,渐渐弥漫。

短暂的巡疆,很快便结束了。回到瑞王府中时,想不到竟是迎来了一名贵客。

端贵妃大驾瑞王府,说是皇上突然决定今年寿诞要在瑞王府中摆席一天。端贵妃为了给皇上准备寿诞贺礼以及筹划筵宴,自然要在王府中小住一段时间,亲自督作。

霜兰儿一回到王府中,早得知消息的龙霄霆便带着她一同去给端贵妃请安。

端贵妃住在秋可吟的可园之中,还是从前端庄、高贵、清冷的姿态,她正悠闲倚在绣桃花椅枕上比画着葱管似的纤长指甲。见到霜兰儿的时候连头也不抬。

见到秋端茗,霜兰儿心中不禁“咯噔”一声。怕只怕皇上寿诞筵席只是个由头,这秋端茗是冲着自己来的,秋端茗这个做姑姑的,不可能不帮自己的侄女。

她小心翼翼地揣测着秋端茗面上微妙的表情,恭敬唤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龙霄霆一直在她身侧伴着,秋端茗只道了句,“你们一路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罢。还有,本宫不喜打扰,最近手上事情繁多,日后早晨的请安就免了。退下罢。”

秋端茗没有刁难,本应是如获大赦。可霜兰儿自可园出来后,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相反她的心跳得更凌乱,像是预知到了不祥一般。

龙霄霆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他神色轻松,随手挽一挽她散落脑后的头发,和颜问道,“怎么了,你的脸色有些不好?是旅途太辛苦?”

她轻轻摇头,微笑着示意自己很好。

“我要入宫述职,途中一路颠簸,你去好好休息罢。”他又温言。

她伸手比划,见他不懂,又在他手中写了个“沈”字,再写了“太医”二字,指了指他身后的可园。上次她与他离开瑞王府的时候,走之前沈沐雨多取了些血,给秋可吟备足了两份药。如今近半月过去了,她回来自然还要给秋可吟治病。不为别的,就因端贵妃在府中,她也得处处小心行事。

龙霄霆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叹一声,“兰儿,你真是善良。”

她莞尔一笑,先他一步离去。

此时秋高天蓝,他凝视着她素净的背影渐行渐远,宝蓝色无花纹的宫裙被风卷起一角,如云青丝,挽作一个纹丝不乱的垂髻,只有一颗珍珠簪子作装饰。

瑞王府中,恐怕连得脸的丫鬟打扮得都比她华贵。可她就是这般,有着自己独特的干净气质,笑起来甜美纯真,倔强起来浑身是刺,就好似那兰花中最名贵的品种——春剑叶蝶,教人看过念念不忘。

他久久立着,凝思着。直到洛公公来催入宫,这才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瑞王府中的形势变得十分微妙。此前关于霜兰儿的中伤流言突然停歇,且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端贵妃终日忙于筹办寿诞,可园之中是人来人往。是以端贵妃的到来暂时没给她带来很大的困扰。

可表面越是平静,霜兰儿的心中越是没底,隐隐总觉得要出事。

龙霄霆一如既往,每日总会来陪她一两个时辰。

忙时他带着公文在醉园之中翻阅,闲时则与她下棋品茶。

天一日一日冷了下来,转瞬间初冬已至。而皇上的寿诞就在后日。

瑞王府之中已是装饰奢华,树上皆是绑了粉色绢花,虽是初冬,景色犹胜春夏,宛若人间仙境。夜里则是处处华灯眩目,映得四里明如白昼,通宵达旦。灯光洒在冷湖之上,随波晃动,璀璨如天上繁星。丝竹乐班夜夜练习着,时不时都能听到琵琶泠泠拨响的声音。

这一夜明月如钩,清辉如水,连天边的星星也分外明亮,如嵌了满天水钻晶莹。

他还没有来醉园,不过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她安静坐在桌边,手中缝制着一件东西。

屋子里供着他送来的兰花,叶长长尖尖如锋利的宝剑,花朵是浓绿素白的颜色,像是玉色温润,静静吐露着清雅芳香。他说这花是春剑叶蝶。

忽然,一双臂膀在身后轻轻将她拥住,她一顿,他来了,同时她手中的针也缝完了最后一线。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呢?”

她转身,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冲他一笑。

他一手轻抚着她的肩膀,此时月光正透过窗户映在他的侧脸之上,显得他的表情格外清晰,那是惊喜。嘴角突然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惊叹道:“是皮影人物?!兰儿你还会做这种东西!”

她取过一张宣纸,写道:“这次皇上寿诞上有请皮影戏班,我跟他们的师傅学了点。”

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学这些做什么呢?是怎么弄的?这么逼真。”一边说着,他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皮影人物。心中暗赞她的心灵手巧,这活岂是这么容易学的?别的不说,就说这繁复的阳刻,雕工细致,女子发饰和衣饰上绘着花、草、云、凤的图案,男子则是周身刻满龙纹,栩栩如生。

拨弄着手中两个皮影人物,他笑问,“这是你和我么?”

她想一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学做这东西,真没有想那么多。

他似是来了兴趣,用笔画了一把油纸伞,用她的绣花剪子将油纸伞给剪了下来,握在了皮影男子的手中。接着他摆弄着手中的皮影女子,让它站在桌边,摆出一个颇为狼狈的姿势,并学着霜兰儿的声音,“这位公子,不知方便同船?小女子有急事赶往越州,再耽误不得了。公子……”

这时,皮影男子翩然转身,撑着伞点了点头。

他又学着她的声音道,“哦,谢谢你。”

最后,皮影女子来到了皮影男子的身后,皮影男子将油纸伞交给了皮影女子。

他的声音本是低沉,学着女子清冷的声音并不别扭,倒是别有味道。可他堂堂瑞王,竟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还这样开心。

霜兰儿不禁笑了出来,可惜她的嗓子哑了,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那是她与他初遇时的场景,彼时她没有认出他,他亦没有认出她。

细雨纷飞,白衣翩翩,静静立着的他就好似烟雨朦胧中最亮的一笔。她无论如何都忘不掉这一幕,像是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中,与她骨血相连、无法分离。

想了一想,她在纸上写道:“你不是喜欢皮影戏么,我想着做两个人物,哪天和你一起演。可……”笔尖顿了顿,她的手有些颤抖,“可惜我忘了,自己的声音已经……”

此刻窗外,月光透过窗户静静筛入,尽数落在她的脸侧。

他凝望着她美丽的侧颜,突然开口,“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神情瞬间肃然,他字字道:“你的嗓子变哑,不是巧合,而是人为的。你平日饮的补血汤药中有一味草药名唤龙蛇草。而你平日所用刺绣的针上却熏了一种银白色的物质,名唤雀灵粉。”

神情仿若被一卷冰浪拍下,霜兰儿激灵灵一冷,素手在纸上潦草写着,“龙蛇草加上雀灵粉,两者双管齐下,腐蚀神经,假以时日必定会……”

他握住她颤抖的手,冷冷注视着纸上因震惊而扭曲的字。片刻后,他沉静道:“我已然知晓背后是谁指使。放心,我定会还你公道。”

有晶莹的泪珠滑出眼角,她赶紧侧头,可仍是落下一滴在他手背上。

望着自己手背上的一滴晶莹滚动,里面映着烛火的影子,像是一个朦胧的梦。他的声音低不可闻,“日后我的妻,只有你。”

她听清了,可过于震惊,只得疑惑地望着他,剪水大眼无声地透出询问之色。

她不敢相信,他的意思是——已经知晓了秋可吟的真面目?她真的能彻底扳倒秋可吟么?那她的家人……

他不答,只是继续道:“我想趁着父皇寿诞,上表此事。对了,有一事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哥哥和弟弟。你父亲并没有被处死,只是暂时下落不明。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其他的亲人我都能找到。等忙完了这阵,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见面。”

太多的震惊,太多的感动,她来不及反应,只得愣愣点头。

这一刻,她分明听见了心底最深处的寒冰“嘎”地,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又“崩”地,全碎了。久违的阳光缓缓耀上,终将它化作一池春水,卷着片片粉色桃花而去……

过于欣喜,也许是来得太突然,她心中总有一层狐疑,仿佛是哪里不对劲,却始终揣测不出来。

这样的惴惴不安,在次日下午终于有了分晓。

来的人是丹青,她内里穿着极艳丽的薄棉衣,外面却罩着一件黑色斗篷,打扮得煞是诡异。

冲着霜兰儿诡异一笑,丹青冷声道:“贵妃娘娘有请,请霜姑娘去府外走一趟,茶座雅间贵妃娘娘已然准备好。”

这样奸邪带笑的神情,令霜兰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仿佛一盆冰雪兜头而下,骨子里皆是冰凉的。她努力维持着镇静,作势取了一张纸,平铺在门板上写道:“贵妃娘娘有何要事?皇上寿诞在即,岂敢四处走动?”

丹青冷冷哼了一声,“贵妃娘娘早就料到你会推脱,既然你不想知道霜梅儿的下落,那我们也不必好心,多此一举。”说罢,她作势转身要走。

霜兰儿连忙阻止,又写道:“果真有我妹妹的下落?”

“跟我来不就知道了?”丹青觑一眼霜兰儿微微泛白的脸色,半是讥讽道:“你怕什么?明日便是皇上寿诞,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整出什么事来。”

霜兰儿思忖片刻,横竖父母都在端贵妃手中,如今又添个妹妹,她无论如何都得走这一趟。当即,她紧跟着丹青离开了瑞王府。

坐了一段路的马车,她们在上阳城的街市停下。下了马车后,丹青又领着霜兰儿走了好长一段路,兜兜转转,过数条小巷。

霜兰儿自小在上阳城中长大,对上阳城的地形位置十分熟悉。瞧着眼下这方向,分明是去幽兰院。说起幽兰院,在上阳城十分出名,和醉红楼相似,都是妓院。只不过这幽兰院是官妓场所,地处隐秘偏僻,平常老百姓即便有钱都不能入内,当官的至少也得五品以上才有资格。而里边的官妓,更是精挑细选,灵秀貌美,但不过都是些罪臣之女。她之所以会知道这地方,原是因为娘亲曾经接过给幽兰院洗衣的活,她来送过衣裳。彼时年幼,可印象却十分深刻。

白日里的幽兰院大门紧闭,门口倒是有两个人值哨,他们一见身穿黑斗篷的丹青,立即打开门相迎。

霜兰儿脚步略一凝滞,仍是跟了进去。她的心中隐隐知道着什么,渐渐不安。

此时初冬的太阳只是蒙昧的微薄的光,像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落在她的身上,细看之下,她的唇已是渐渐发白。

丹青领着她来到一处偏僻的园子,推开门的时候,似有数不清的细小灰尘迎面扑来,在浅金的日光下张牙舞爪地飞舞。阳光好似凝滞在了门口,屋中更像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丹青将霜兰儿一把推入满是潮湿霉味的房间中,她“咯咯”一笑:“你别害怕,墙上有个洞,请你看场隔壁的好戏而已。我会在门口等着你。”

语罢,厚重的木门“嘎吱”一声关上,将所有的阳光隔绝于外。

丹青倒没有锁门,依稀能瞧见她的背影正站在门口。

霜兰儿满腹疑惑,此时墙角处隐隐传来的响动将她吸引了过去。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角落,拨开重重稻草,竟是露出一个手掌来宽的洞。想来丹青说的就是指这个。

当靠近洞口去看的时候,她竟是紧张止不住颤抖起来。

墙壁的另一边,完全不似这里的衰败。精致奢华的房间,阳光照透了每一处,甚至是淡紫色的鲛纱之后,那张华美铺张的楠木床。

只是,床上的景象令她惊得忘了呼吸。

一名少女打扮得十分艳丽,即便这少女脸上脂粉再厚,眉描得再浓,她也能认出来,这是她的妹妹——霜梅儿!

而此时此刻,霜梅儿身上正压着一名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那人赤裸的后背上有着可怕的猛虎刺青。他正在撕扯着霜梅儿的衣衫,片片白色绸缎如雪片般纷飞在了房中。她的眼中满是恐惧、震惊和混乱,惶惶支起手臂,一翻身从床上滚了下去,拼命朝门口爬去。

中年男子笑起来,笑得狰狞,像个老练的猎人拉住猎物的足踝,将霜梅儿拖了回来。她就像一只被人拖向砧板的猫,十根手指死死地抠着地板,就像抓着自己的生命。她语无伦次地哭喊道:“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随着她的底裤被撕碎,露出她修长的双腿,中年男子益发兴奋,眸中露出猥亵的光芒。她极力苦苦哀求着:“求你了,不要。我情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不要啊——”

可那人早就被欲火冲红了双眼,想也不想地狠狠打了霜梅儿一个耳光,怒吼:“给老子闭嘴!”捉住她疯了似乱蹬的双腿,男人壮硕的身子压了下去。

“啊!”凄厉的女子惨叫声终响彻屋子,亦是通过墙壁上的小洞传递至霜兰儿的耳中。那一刻,她震惊着,麻木着,茫茫然眼边竟是无泪,手足一阵阵发冷。胃中有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席卷而来,竟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畜生!畜生!梅儿她只有十四岁啊!当真是畜生!

霜兰儿喊也喊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只得悲愤地捶打着墙壁。坚硬的石壁撞伤了她的手,薄脆的指甲劈掉了一半,在墙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她依旧拼命捶着,直至双手血肉模糊。对面却听不到半点声响,终无济于事。

空荡荡的屋子,散发着潮湿发霉的气味。一切仿佛静止了般,唯有梅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断戳刺着她的神经。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终于抽身离去,嘴里骂了句,“没劲!”

床上,霜梅儿好似破碎了的娃娃,躺着,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帐顶。身下,是殷红殷红的血,到处都是!

突然,“碰”地,霜兰儿所在房间的门被陡然推开,刺眼的阳光照入,她懵懂回首,看清了来人竟是端贵妃与秋可吟。

那一刻,她很想站起来,可脚下却虚浮无力,整个人似乎瘫软在厚重的棉花堆上,一动也动不了。

秋端茗开门见山:“听说王爷找到你的哥哥和弟弟?”顿一顿,她冷笑,“那是本宫故意叫他找着的,秋家势大非你所能想象,想要藏住个把人,本宫能保证王爷一辈子都找不到!”

霜兰儿用力擦去眼角的泪痕,即便再是无助,她也不想在她们面前落泪。维持着倔强的神情,闪动着灼灼的目光,她冷冷直视秋端茗。

秋端茗什么阵仗没见过,她淡淡一笑,“你是问我究竟想怎样?”说罢,她看了秋可吟一眼。

秋可吟佯作清了清喉咙,“霜兰儿,你的父亲通敌卖国。你妹妹沦为官妓实属应当。本王妃倒是可以搭救她,不过她究竟要在这幽兰院待上多久,就得看你的表现了。”顿一顿,她轻轻一笑,“我就明说了罢……详细计划你不用知道……我们要你满盘皆输!”

“对了,有个噩耗本宫亲自告诉你。你的母亲身子弱,昨日已病逝,本宫慈心,命人薄棺一副葬了她,也不至于弃尸荒野。至于你的父亲还能撑多久,本宫可保不了什么。”说完的时候,秋端茗面上无一丝表情,仿佛死一个人对她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最沉重的打击,霜兰儿听得面容被惊愕吞覆,整个人似被冻凝了一般。

她的娘亲……不,这不是真的……

她似是不能相信,整个人伏在地上,呼吸愈来愈急促,最后近乎停滞。

耳畔,她们的笑声在空洞的屋中四处弥漫,格外刺耳。

好不容易等她们都走了,她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落在厚实柔软的稻草之上,湿而热,一片又一片。

浑浑噩噩地走出幽兰院,天色向晚,大街之上尚未有人出来点灯笼,暗沉沉的深远寂静。

心,亦是这样的颜色。

她麻木地走着,茫茫然眼眶中泪早已干涸。

身子一阵一阵发冷,直至在风中瑟瑟发抖,她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回瑞王府么?那里根本不是她的家,等待她的也是凌迟酷刑。可是不回去,天下偌大如斯,她又能往何处栖身。

她的心,那样痛。

她以为她够努力了,努力去扳倒秋可吟,努力去救自己的家人。可最后呢?她得到了什么?她得到的却是娘亲过世的噩耗,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心中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刀绞一般。脑中亦是痛,仿佛有无数的洪流在奔腾,反复冲撞着她的额骨,似要将那骨节一节一节裂开。

突然,她飞快地跑起来。

她必须奔跑,不停地奔跑!因为只有奔跑时方能让她的脑中停止胀痛,方能不用去想这些痛苦。唯有奔跑,才能掩盖她全身克制不住的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般剧烈的颤抖。

她疾步奔跑着,全然不顾满头青丝已是晃得散乱。

此时一轮弦月高悬于空中,似不谙人间悲苦,只一味明亮,将她的悲伤与隐忍照得无处容身。

一路跑向瑞王府中。她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醉园,因为龙霄霆昨日就告诉过她,明日皇上寿宴,他今夜会宿在书房。脚下的步子已然不受大脑的控制,她一路往他的书房跑去。

谁能救她?

是他么?如果她告诉他一切,他会相信么?他能帮她救出自己的妹妹,还有自己的爹爹么?会么?

突然,她很想试一试,也很想赌一赌。

横竖都是没有出路的,她突然很想试一试,这些天他待她,但凡只要有一分真心,他不会弃她不顾的。

穿过冷湖,四处静悄悄的无声,夜间的晚风偶尔吹起各个园中半卷的竹帘,遥遥望去烛火隐隐灭灭。

她飞快地奔跑着,沿着她熟悉的路。

他的书房,她曾经去过两次,青石小路,两旁白菊盛开,细小的花瓣洒落一地,像是铺了一层细腻的雪。而无边白色的尽头,是一座青灰色的院落。

最后几步她几乎飞奔起来,来到了书房门前。门窗紧闭,似是无声地与外界隔绝。她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月光照进漆黑的屋子,竟像是推开了一段沧桑的时光。

她这才看清了,屋子的尽头,一丈雪白的绢布垂落,幕布之后点着一盏油灯。

突然,那幕布之上显现出了华丽的宫殿,明黄色的宫墙,红色的琉璃瓦。天空之中,暮色如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半是幻紫流金的晚霞,如同铺开了长长一条七彩弹花织锦。

这样的背景,深广金碧辉煌,有说不出的慑人气势,显然是皇宫。

如此精湛的画工,绝非普通皮影工匠能办到,且皮影工匠从未见过皇宫,如何能画得这般深刻传神?那绘画之人,莫非是,龙霄霆?

她将脚步放得很轻柔,缓缓靠近。

此时,两个皮影人物出现在了雪白的鲛纱之上。

她认出来了,那是她亲手所制的皮影人物,她本只是雕刻,而此时的人物已然上色。女子穿着一件纯蓝色织金的明媚衣裳,颜色清亮赛过蓝天,透明若鲛纱的七彩披肩长长拖曳在地上,好似携了道彩虹在身边,又似两缕云霞自云端拂过。

这衣裳如此眼熟,她想起来了,这是龙霄霆那次带她去看皮影戏时,在风满楼让她穿上的衣裳。

再看那男子,一袭白衣翩翩,双手负在身后,好似握着什么东西。

此时天色突然黯沉,白幕一下子暗了,接着有滚滚乌云压过,片刻后雨点如珠滚落。正立于垂柳之下的女子淋了一身的雨,可她却纹丝不动,一任那无根水将她浇透。

男子随身带了把白色的油纸伞,他缓缓撑开,走向那名女子,将手中的伞递了给她,自己则是独自淋着雨。

“姑娘,这伞给你。”

霜兰儿心中一紧,这是龙霄霆的声音。果然是他,独自一人在演着皮影戏。

“姑娘?真是可笑的称呼。”龙霄霆将嗓音压低,听着好似女子清冷的嗓音。

幕布之上,女子并不去接伞,只弯腰捡起一枚金色令牌,女子低头看一看令牌,递至男子手中。

“雷霆?是你的名字?”

白衣男子停顿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家住哪里?”

不知缘何,此时龙霄霆的声音已然嘶哑颤抖。

他摆弄着手中的皮影女子,令她孤傲离去,只留下一抹背影,以及一句冰冷的话。

“东宫太子妃,秋佩吟……”

似是再不能继续,皮影戏戛然而止。

此时霜兰儿亦是轻声靠近白幕之后。她再是轻轻走动,总会有些声响。可龙霄霆整个人仿佛完全沉浸入仇恨与痛苦的回忆之中,他颓然坐在幕布之后,神情迷惘,丝毫听不到旁的动静。

他取出一直系在腰间的雷霆令,指腹轻轻抚摸着那金色的刻文。嘴角竟是含了一丝笑,声音轻轻地,“其实,我的名字是龙霄霆,不叫雷霆。”

放下手中金令牌,他将皮影女子牢牢握在手中,眉心间好似雨落烟尘般飘渺,喃喃道:“我记得,你最爱百合花。我记得,你最爱天一般蓝色的衣裳,你说这是你离自由最近的方式,伸手可及……”

一滴冰凉的泪,自他颊边缓缓滑落,油灯下,晶莹一闪,若璀璨珍珠。

手中,紧紧握着皮影女子,那样紧,仿佛要将它融入他的骨血之中般。他的声音,压抑着仇恨,哽咽不能自持,只能断断续续道:“你那么好听的嗓音,竟被他们割哑了……这么残忍……你死得那样惨……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佩吟……佩吟……”

声音空落落响在了昏暗的书房中。

他那样投入,神情完全被悲恸与仇恨覆盖。连她近在身边都不曾察觉,只一味沉痛着。

太子妃,秋佩吟。

原来竟是这样的。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秋佩吟是秋可吟的姐姐,应该整整大了龙霄霆八岁。

《醉双亭》……皮影戏……

他这样喜爱《醉双亭》,她几乎能猜到龙霄霆与秋佩吟之间的纠葛,那一定是醉双亭的翻版故事。

相似的开始……相似的结局……

突然,她捂住冰冷发白的嘴唇,似再也忍受不了,飞快冲了出去……

夜深了,外边很冷。不知何时,月色惨白似一张鬼脸,兜头扑了下来,星辰都隐入乌沉沉的黑云之后,天低的仿佛随时要塌下来。

北风虽然不大,可是又尖又利,往人身上卷过来,令人觉得寒意侵骨。霜兰儿虽然穿着薄袄,可依旧打了个寒噤。

呼啸声徘徊在耳畔,她突然觉得尖锐刺耳,像是无数的声音冲撞进来,又像是成千上万的黑鸟扇动着双翅朝她直直冲过来,四面只剩下“扑哧”“扑哧”气流的声音。

她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心像是被抽紧一样,一阵阵地疼。突然,她弯下腰去,体内最深处抽搐着剧痛,手无力地撑着腰,却摸到了一柄冰凉的东西。

她拿了出来,紧紧攥在手中,这是在风满楼中,他赠她的银镜。漆黑的夜里,银镜却反射出淡淡的亮光,将她痛心与憔悴的面容照得无处遁形。

真相,不言而喻。

他倾心倾力为秋可吟治病,只怕也是因为秋佩吟。而他对自己……她不知道那一日慈溪河畔,她站在潇潇垂柳边,浑身淋湿,是否像极了他与秋佩吟的初遇……

他那么恨太子,已远远超出了皇位争斗,大约也是……

她不愿去想他对自己那样好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那些都不重要了。此刻她关心她的家人,究竟该怎么办……她最后一点希望,如今尽数破灭了。

原来,她是那样一文不值的,可笑的是她竟然还奢望他会帮助她,帮助她逃过秋家的魔掌……怎可能……他爱的最深的人,也是姓秋啊。而她,就像是个跳梁小丑,着实可笑。

突然,银镜中照出一道黑影一闪,抬手在她后颈处狠狠一劈。

她没有反抗,也不想反抗。

昏迷前最后一刻,她知道,属于她的噩梦其实才刚刚开始。

次日,皇上寿诞筵席开始。

整个王府中,金碧辉煌,锦绮相错。

白日里,皇上宴请百官于正厅之中,列表功勋,大陈歌乐。近晚时分,百官告退,女眷饮宴。彼时天尚未黑,华灯宝烛已是将天地间炫如白昼,霏舞氤氲,笙月互起,歌舞不绝。

皇上龙啸天与端贵妃并肩高坐。

太子龙震携柳良娣一同出席。这柳良娣全名唤作柳庄梦,是世子龙腾的生母,望之四十许,韶华盛极,可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只是红颜弹指老,细看之下也多了风霜侵染之意。

瑞王龙霄霆则是携秋可吟一道出席。他走在最前边,将秋可吟甩下几步远。两人之间的生疏展现在旁人面前,即便是入座之后,龙霄霆也与秋可吟隔开二尺距离,不曾看她一眼。

秋可吟满面委屈,却不敢出声,只得咬牙忍着。

如此,太子一席与瑞王一席面对面,彼此之间气氛尴尬难受。端贵妃冷冷居高临下望着,神情傲然,嘴角不经意掠过一丝笑,仿佛今晚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歌舞弥漫至黑幕完全卷下,众人面上皆有些疲惫与倦怠。

此时龙霄霆唤来奉天,压低声音问道:“霜兰儿呢?找到没?”

奉天面上严肃,轻轻摇头。

秋可吟嫣然一笑,她看着龙霄霆道:“兰儿妹妹毕竟还没过门,以何身份参加筵席?”虽是面上笑着,她心中恨得直咬牙。

霄霆啊霄霆,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龙霄霆俊颜缓缓转过来,神色间有些冷寂,目光巡在秋可吟身上,淡淡不言。

那样凌厉的眼色,令秋可吟本就是佯装的笑容瞬间僵在面上。

柳庄梦以一柄泥金团扇掩面,在太子龙震耳边轻笑道:“殿下你瞧,人小两口闹别扭了。”

龙震轻轻咳了一声,抬手扶住下巴。他的手有些枯槁,身上尚带着浓烈的药气和病人特有的衰败气息。突然,他问道:“腾儿今晚上哪去了,这半天都不见人?”

柳庄梦美眸一转,四处望了望,“奇怪了,百官宴的时候明明还在的,我瞧见同秋庭澜一起四处敬酒来着。”

龙震当即剑眉倒竖,显然十分生气,“让他少和秋家的人搅在一起,本殿下见了就烦心。”

柳庄梦笑容僵滞,低低应了一声,“是。”

此时高坐首席的龙啸天终于开了尊口,问得竟是同一个问题,“咦?朕的皇孙呢?怎么一晚上也没瞧见人?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快派人去找找,朕有好东西要赏他。”语罢,他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平日里龙啸天端的是威严八方,众人见了皆是唯唯诺诺,如今皇上笑得轻快,众人不觉心中松落了不少,气氛不再严谨紧张。可见这皇孙龙腾在皇上眼中是颇有分量的。

龙震听罢,心中一喜,他连忙先行叩谢,旋即吩咐了几个身边的随侍,“去将世子找来,要快。”他心中有数,其实这些年他总病着,朝政不大能理,父皇若不是看在腾儿聪慧的份上,只怕早就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是。”一众黑衣侍卫得令,闪身消失在了浓醉的夜色之中。

谁也不曾注意到,端贵妃嘴角始终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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