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云岚脸上的表情变化,展侍卫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看来目的已经达到了。
把展侍卫晾在一边,云岚的脑子里还在不断想着太监和妃子‘对食’的可能性。
如果成立的话,那么明德盗取蓉贵妃那几样物件的动机就成立了——他盗取那几样物件不是为了钱财,而是那几样物件对他有特殊的含义。
嫌疑人有了,动机有了,现在差的就是证物。
只是以他所想,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之久,恐怕证物早就不知道被明德给藏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送出宫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物证还是要找,否则的话只凭借动机和猜测可没办法交差。
“看来,我这还得当一回夜贼啊……”
“您说什么?”
云岚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自己把脑海里想的不由自主的给说了出来。
刚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不过旋即想到自己一个不会功夫的弱鸡想在这大内里面当夜贼,怕不是痴人说梦。
而眼前的展侍卫,如果把他拉下水的话,这件事情大概率就成了。
云岚看了一眼门外,见没有人后凑到了展侍卫身边小声耳语道:“展侍卫,如果,我是说如果,为了破这个案子需要我们夜里闯一闯内宫监查找线索,你愿意么?”
夜闯内宫监?
展博有些呆然,自己这才提醒了一下,他倒好,半盏茶的功夫还没有,这么个读书人居然会想到夜里去内宫监找证据,还是拉着他这么一个大内侍卫,真是……太有趣!
他看着眼前一本正经对他说着潜入计划的云岚,展博感觉自己对这位‘特使大人’的判断好像有点偏差。
看他之前那副拘于礼数的样子,再加上云岚教书先生的身份,他还以为云岚是个死板的读书人,还是很喜欢端着架子那种,除了爱面子会空谈外什么也做不好的那种人。
他所见过的文渊阁的大学士都是这样的。
可万万没想到这位饱读诗书的私塾先生居然会提出来潜入搜查,还是拉他这么个负责大内安全的大内侍卫!
他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为什么会特别让一位宫外之人来调查这件案子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讲有着不小的风险在,可是为了……”
云岚还在进行着劝诱,只是这时候展博微微一笑打断了他。
“云岚阁下。”
展博站起身来,对他抱拳说道:“大内带刀侍卫展播,恭听阁下差遣。”
云岚先是一愣,旋即展颜一笑,站起身来作揖礼拜。
“那多谢展侍卫了。”
……
潜入的计划就这么被定了下来,这种时候云岚也顾不上合不合乎规矩,最迟明天晚上那名刺客就要动手行刺,今天之内必须把负责接应的明德给解决掉!
晚上的计划定好,白天云岚倒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想了想后问展侍卫要了一下后宫膳房的地址,去找当值的太监和宫女要了一份吃食,带回去给茉莉花。
宫中的膳房分几种,首先是世人皆知的御膳房,这是专门给皇上做饭的。
后宫的各个大小寝宫宫院内都有着自己的膳房,先帝时期的妃子们根据自己的等级享受不同程度的待遇。
太监和宫女们则是到他们的集体宿舍那里去,早晚轮流当差轮流休息吃饭。
按理来讲现在就算少了嫔妃去了这些寝宫宫院内的膳房,这些太监和宫女也没有资格在宫内开膳房用膳。
听展侍卫说,后来是因为夏灵儿公主体恤下属,这才专门开了一间膳房。
倒是以前进宫当差的宫女和太监中午回不去的时候有着自带膳食在休息的时候用膳的习惯,也因为如此才有了‘对食’的事情。
到了膳房,负责做饭的宫女和太监们正在准备中午的伙食。
亮出自己身份的云岚自然是得到了特殊的待遇,负责掌勺的太监给开了个小灶,备了一份丰盛的午膳。
回去之后茉莉花已经醒来,乖乖的待在床上。
云岚放下午膳,先给她检查了一下伤口。
这时候他也不得不感叹一下自己这唯一的特殊能力,原本要死人的伤才过了一个晚上已经好的七七八八。
伤口已经结痂,还有不少地方已经脱落,露出了凝白的新皮肤。
检查伤口这期间茉莉花一直把头埋在枕头里跟个鸵鸟似的,等检查完云岚叫她用午膳也羞的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膳房给做了不少好东西,你现在行动不方便,我来喂你吃吧。”
云岚一如既往的带着平和的微笑,他深知这时候他要是露出点异样这场面恐怕会尴尬很长时间。
茉莉花是下半身伤着了,上半身也就是有点脱力,吃饭还是能自己来的,所以就婉拒了。
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她觉得被人喂着吃饭太羞人了。
用完午膳后云岚对茉莉花嘱咐了一遍伤势的事情,让她尽量这几天内都不要出门,装作伤势还没恢复的样子。
茉莉花倒是很听话的直接应了下来,连原因都没有问。
看着收拾碗筷的云岚,茉莉花的小脸上总是忍不住的露出痴痴的笑容。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呢。
无论是十几年的闺中,还是这一年来的宫中生活,她过的都不怎么尽人意。
云岚是这么多年来对她最好的人,不仅从内宫监主事的手里把她给救了下来,还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
可以的话,她真的想把这份关爱永远的保存下来。
……
收拾好碗筷,云岚头也不回的说道:“茉莉花,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啊,好的,云岚大哥!”
略微有些慌乱的声音让云岚偏过了头,不过想了想没有太去在意,就这么提着膳盒离开了。
送完膳盒,他就在烟云轩里面一直待着,看各地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
最好是装作愁眉不展毫无进度的样子,这样明德看见也不会起疑心。
到晚膳的时候又屁颠屁颠跑去给茉莉花带了一份晚膳回去,可当他再次回到烟云轩,总感觉有哪里不太一样。
首先是整个承乾宫这一块的大内侍卫们好像比之前看到的更加——有肃杀之气?
他无法很准确的表达,只是感觉这些之前还只是克忠职守的大内侍卫们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样子。
带着疑惑走到烟云轩门口,站在院门前的两个大内侍卫他都不认识,按理来讲展侍卫这时候应该在当值才对。
难道是换班了?
虽然感觉这些人有点奇怪,不过他没多想,再过一两个时辰就是潜入内宫监的时候,他得活动下自己的身子,争取别拖后腿。
……
养心殿内,女帝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她揉了揉眉心,舒缓了一下一天的劳累。
登基至此已经快一年的时间,新朝纲勉强稳定,可还留下了一大堆夺嫡时的问题。
上次夺嫡的时候她用了雷霆手段震慑住了朝中的各位大臣,后为了稳定朝纲改为和平的手段,少了许多血腥,也让那些潜伏了许久的家伙开始蠢蠢欲动。
现如今她手中除了还握着兵权,对其它各处的掌控能力并不大,吏部、刑部、礼部、户部、工部全都掌握在那些前朝的旧臣手中,只有兵部她死死握住。
那些老滑头一个个把权利攥的很紧,她手下又没有什么人可以往里面插,所以导致到现在为止依旧没办法彻底掌控这大夏朝。
“恩师……”
夏若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启蒙先生,短短三个月就让她从一个懵懂的小姑娘拥有了治国之力的世外高人。
“说起来恩师已经来宫中两日了,可惜朕到现在还未曾拜访过。”
说到这里女帝叹了口气,除了朝中那些朋党们的暗中阻挠让她抽不出来身外,也是实在没有脸面去见自己的恩师。
好不容易夺得了帝位,得来了这天下,现在却被她搞的一团糟,这让她如何有颜面去面对恩师的教诲。
扶着额头,从16岁谋划帝位开始,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无力。
然而夏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短暂的茫然后她就已经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见恩师一面。
无论是受到夸奖,还是受到责骂,这都是她已经做出的选择。
“成孺!”
门外候着的三十来岁、穿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手里拿着浮沉的太监连忙上前躬身。
“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去烟云轩。”
“嗻!”
成孺得令后小步跑到门口,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摆驾烟云……”
“慢着!”
还没等成孺最后一个字喊出来女帝出声制止。
成孺连忙收声,转过身问道:“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朕,一个人去。”
成孺先是一愣,旋即说道:“陛下,这恐怕不妥吧……”
皇帝出行就算不是大张旗鼓,那也得身边跟上几个太监使唤着,这没有人随行,就陛下一个人出去,这万一有什么不开眼的人冒犯了怎么办?
成孺还看了一眼养心殿内,曹总管也不在,这万一陛下单独出行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全都得掉脑袋!
夏若一挥手,制止了成孺。
“你去吩咐下去,从养心殿到烟云轩,见到朕一律不准行礼,知道了么?”
又一个奇怪的命令让成孺摸不着头脑,只是迫于女帝的压力,他也只能低头应道。
“嗻。”
这一趟当然不会只传达女帝的命令,还要提醒那些大内侍卫把眼睛放亮一点,千万别让陛下出什么岔子!
养心殿内夏若长舒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灿金龙袍,便去偏殿换了一件没有龙纹的裙袍。
饶是如此,那料子也是顶级的乌蚕丝所制,黑底金丝镶边,下到膝盖处两侧岔开,露出白嫩的小腿和脚踝。
上身的裙袍紧缚,将那一对丰满锁住,看上去也是极为诱人。
可再往上,那绝世美颜上冰冷的表情绝对会把你的一切热情给冰封。
世间传闻的‘鲜血女帝’,可不仅仅是什么供人观赏的花瓶。
一路从养心殿走来,到了后宫这块基本上就没见到太监和宫女。
这时候夏若才注意到后宫这块交给了自己的妹妹夏灵儿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过问,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记得之前看的时候后宫还剩下5000余名太监和宫女,后来好像又招进来不少?
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她就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又把心思放到工作上了。
不行、不行,马上就要见恩师了,这样可不行啊。
就在夏若暗自调整心态的时候,一座寝宫门前当守的大内侍卫受不住压力,当即单膝跪地。
等跪下后才想起来之前成公公吩咐过路上见到女帝不要行礼这件事情,正在纠结要不要喊‘参见陛下’。
夏若的步子停下,她看着那名大内侍卫,眼里散发着无尽的寒意。
“我记得,已经让成孺吩咐过了才对。”
话语中没有蕴含着一丝情绪波动,可就是这样也让那名才进宫一年不到的大内侍卫吓的浑身颤抖。
“奴、奴才……”
那股无形的气势压的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夏若的视线往前方的道路上扫去,那些被她看到的大内侍卫纷纷绷直了身子,不敢有一丝异动,生怕被女帝盯上。
她又看了一眼那已经双膝跪在地上的大内侍卫,留下一句话离开了。
“没有下次。”
她的心情很烦躁,这一幕幸好没有让恩师给看见,从曹总管那里得来的情报,恩师不知道为何很是反感官员,所以她想尽可能的不要让恩师看到这种官僚作风,她不想让恩师不高兴。
也因为如此她才脱下龙袍,选择一个人单独去面见恩师。
她不想以一个帝王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去。
到了烟云轩的院门前,夏若停下了脚步。
这让守门的两名大内侍卫把心给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两个都是未曾见过女帝面容的新人,可现在他们根本不敢把自己的视线偏移哪怕一毫米。
幸运的是女帝只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便又迈开步子往烟云轩的院内走去。
等脚步声走远,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右边的大内侍卫刚松了一口气,笑着准备跟同僚打个岔平复一下紧张的内心,可刚一转过头就看到刚进去还没一会儿的女帝无声息的走了出来,顿时惊出一身白毛冷汗,连忙挺直腰板,把视线给收了回去。
他心脏的跳动跟打鼓似的,大白天都能听到。
“山中老人现在何处?”
听到女帝问话,他的大脑疯狂运作,单膝跪地的途中便已经想好了回答。
“启禀陛下,‘山中老人’刚离开不久,往膳房的方向去了。”
他的心脏依旧在怦怦直跳,祈祷着自己不会因为刚才的失礼而受到惩罚。
或许是祈祷成功了,女帝丢下一句话就离开,没有跟他计较。
“不要告诉山中老人我在这里。”
“是!陛下!”
等那脚步声再次走远,他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依旧被冷汗给打湿了。
……
夏若在烟云轩的殿内漫步,看着这已经尘封已久的寝宫。
后宫失窃的事情对于现在的大夏朝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那些本来都是打算直接贩卖掉填充国库的东西,少了一两件也就少了。
之所以让恩师来处理这个案子,也只是当时正巧给撞上了而已。
他听恩师不喜欢与官宦之家打交道,便让御林军没有说明来意,也没有说目的地是皇宫,否则的话恩师很可能会拒绝。
这件案子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关乎皇家颜面,往小了说就是丢两件东西,而且不用跟那些大臣打交道,可以有一个缓冲。
她最终的目的,是想让自己的这位恩师出山,以恩师的绝世之才来辅佐她让这大夏朝变成一片盛世!
只是……
靠在正堂旁的红木隔墙上,夏若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记得还在岚山草堂当学生的时候印象中恩师就对官员乃至官场不屑甚至是唾弃。
当初她还天真的问过:恩师这样才绝天下的人为什么不去当官呢?那样一定能当个好官的!
然而恩师的回答她现在还铭记在心。
“只是想当个好官,是当不了官的。同样,只是想做个好人,是做不好人的。”
她那时候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现在也只能理解几分。
没有读懂这句话的含义,她也没有底气让恩师出面来帮她治理这片天下。
脑海里涌现着各种想法,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恩师来了!?
她顿时从靠着的墙上起身,现在的夏若仿佛不是当朝女帝,而是便会了七年前那个小女孩,只是听到恩师的脚步声就变的心慌意乱。
烟云轩的院子不是很大,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连给她思考的机会都没有。
在那脚步声离她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她忍不住出声。
“外面的,是谁?”
话一出她就后悔了,明知故问先不说,这样对恩师说话实在是太失礼数了。
然而门外的脚步停了下来,这让她暂时松了口气。
可接下来听到的声音,让她呆滞在原地。
“在下云岚,一介草民,奉曹总管之命来调查这宫中失窃案,不止是哪位姑娘在这烟云轩内?”
云岚,毫无疑问,这是她恩师的名号。
一介草民,她那恩师从来不喜与官宦之家打交道,自然是草民一个。
可无论怎么听那声音都年轻的很,根本不像是恩师那样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就像是——就像是之前召见的那些进士一样!
“那个……”
那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脚步声也再次开始逼近,夏若呆立在原地不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去阻止。
就这么静静的,秉着呼吸,看着门口。
一个看起来年龄20出头的年轻人,一头黑色的长发零散的披在肩膀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完全没有见过的模样。
视线下移,那人内衬着白色的罗衫,外套一件蓝色大氅,是记忆中恩师喜欢的装扮,而且体型也跟记忆中相差无几。
冒充的!?
夏若脑海里第一时间就蹦出了这个可能性,可想要确认,她又做不到。
对恩师的印象已经烙印在了她的灵魂之中,如果不看脸的话,她敢肯定这人无论是穿着还是体型,亦或者是手上的小动作,都跟她印象中的恩师没有丝毫差别。
“请问这位姑娘,你是哪位,为何出现在这里啊?”
两人对视了许久,这位疑似恩师的人又开口了。
夏若没有回答,上下打量了数次后带着疑惑开口问道:“你是‘山中老人’?”
她死死的盯着那人的眼睛,如果对方撒谎的话是绝对逃脱不了她的辨识的。
“不错,在下便是‘山中老人’。”
直视着那双眼睛,夏若没有看出来任何撒谎的迹象,那双眼里她没有看到欺骗。
当初教导我的恩师居然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冲击性的事实让夏若的脑子半天缓不过劲来,即便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无法相信。
忽然间,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恩师身上察觉到的违和感,她一直不明白那种感觉的根源是何处。
但如果眼前的人就是恩师,那么就解释的通了。
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她只觉得内心泛起一阵疲惫,原来自己对恩师的事情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你……可认得我?”
夏若试探的问着,连‘朕’的自称都给换了,她只希望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请姑娘恕罪,在下乃一介草民,进宫不过两日,未曾见过姑娘。”
原本心存茫然的她现在更加的心烦意乱,这让她无心再在这里留下去,迈出步子径直朝外走去。
云岚侧开身子让出道路,等到夏若踏过门槛后,作揖礼拜。
“恭送陛下。”
准备落下的玉足猛然顿住,她的心里泛起千般滋味,只是她终究没有勇气去回头面对。
走出烟云轩的院子,夏若长叹了一口气。
“哈,当年的小丫头也长大了啊。”
猛然回过头,那声感慨遥远的好像从天际传来一样,让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你们,刚才有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听到女帝问话,门口执勤的两名大内侍卫单膝跪地回到:“启禀陛下,奴才并未听到什么声音。”
“是么……”
回头看了一眼烟云轩内,她还是没有去面对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