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夭把小孩领回了家，小孩路上一直有些不自然地远离他们，总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千遇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欢脱，转眼又变成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这天的花朝节虽然没这么玩乐，但是捡了一个小哥哥，也算是不错的收获吧。

容牧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仍是不敢相信似的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前面，唯恐如往常的梦境一般转眼消逝。

母亲生前常说，自己是世界上最乖的小孩。她说这话时整张脸上都是自豪，有时母亲也会说出下一句——

谁不要了牧牧，谁就是傻瓜。

那时的母亲总是神情落寞，眼有恨意。

容牧不愿意看到母亲这样，但他什么都不会说。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与那个自出生就未见过的父亲有关，而自己无能为力。

容牧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前方的两个人，很快就重新黯然地低下了头。

即使不说话，看起来也那么亲近的背影。

自己又要以什么立场立足其中呢。

容牧自进门就瞪大了眼睛没有眨过，惹得千遇很是感兴趣地看了一番。

“哥哥？”终于，在数次鬼脸都无动于衷的容牧面前，千遇只能出声提醒。

容牧倏地反应过来，有些呆滞的眼睛在触及到千遇放大数倍的脸时瞬间清明，弯起嘴角露出一个似乎是笑的表情。

千遇看到容牧的表情有些无趣，但看到容牧严肃的脸上逐渐泛起红晕时，他的心情又活跃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说话，只是自己在心里笑着想，这个哥哥好像很容易脸红的样子啊……

容牧只是太惊讶了。

惊讶于他们师徒的住所。

看到他们的衣着时，本以为是富家子弟，却不曾想见他面前的这所屋子就是他们的住所。

一座干净的院落，干净得几乎看不到灰尘，甚至连花草都没有。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容牧几乎以为这个院子连土壤都不会有了。

可是光秃秃没有花草的土壤……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容牧无法想象每天面对没有花草的院落的生活。

母亲是个很会生活的女子。

也许因为是外来户，加上性子清冷，母亲从不和邻居打交道，她只在屋子里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母亲绣工很好，依靠这个维生并不困难。母亲也喜爱花草，家中地方不大，但是被花草充实的感觉是母亲才能给的，那些不精致的植物却可以让人欢喜，容牧一直很喜欢母亲这样的生活。

现在空落落的院子莫名让容牧有些难受。

因思自母亲。

“哥哥，你以后就住这间房可好？”

“好。”容牧抬起头，看都不看便答。

他看了一圈。

从此这里就是家。

此心安处是吾乡。

大清早。

千遇似笑非笑地在容牧身边站着，容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原夭路过时，分明看到两个小孩的眼神透露着——

你问呀你问呀！

我就不我就不！

“你们在干什么？”原夭笑着问。

“师父。”千遇笑嘻嘻地看向他，“我想和哥哥玩游戏。”说着还举了举手中的东西。

原夭看向容牧，只见小孩低着头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他无端觉得好笑，“嗯。”然后淡笑着走过。

千遇又回头看容牧。

“哥哥，一起吗？”

容牧低低地嗯了一声。

千遇拉起容牧的手，容牧惊得抬起头。千遇没有看见他的表情，自顾自说着。

“哥哥，这个是竹马，可以跳着玩。”

“哥哥，我教你。”

“哥哥，先找一个空地好了，你知道哪里可以吗？”

千遇觉得自己这一刻是善良的，却不知道他本可以更伟大。

容牧笑了，仿佛终于感觉自己有一点用处，流浪的孩子自然对一些地方了解甚多，他急着想哪里更好一点。

“一直向南走有一个空院，我从没见人住过。”声音仍然低低的。

“好，就去那里，哥哥带我去吧。”

“我不是……”心情愉悦的容牧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什么，抬头想说点什么。

但千遇已经提着竹马跑到前面。

他跑了一阵看到容牧没跟上来，停下来转过身子挥舞着没拿东西的手，“哥哥快来！”

容牧看着他。

时光静谧。

阳光温柔。

仿佛是整个世界在向自己招手。

“就是这里。”容牧站在破落的门前说。

千遇走上前张望一番，白皙的手指摸了摸布满灰尘的门框，不出意外指尖沾染了一团污黑。

容牧低下头。

千遇笑起来，拉着容牧走进去，“这里真不错。”

容牧莫名开心起来。

“嗯。”被拉着的孩子脸上有许久不曾露出的笑意。

千遇跨坐在竹马上，竹马翠绿的杆子上画着精致的腿脚，马脖颈处挂着两个铃铛。

“哥哥，像这样。”千遇示范起来，骑在竹马上一蹦一跳，笑脸灿烂。

“嗯。”容牧苍白的脸仿佛慢慢有了生气。

千遇到底是十岁的孩子，在同伴面前也有想展示的小虚荣。她不断地变换跳竹马的方式，玩得不亦乐乎。

“哥哥。”千遇拿出手帕抹去鼻尖的薄汗，没有看到容牧突然嫌弃的眼神，“我教你。”

容牧看着她手里的手帕冷笑一声，本以为只是个清俊的小公子，想不到确实是养尊处优的少爷。

容牧没有答话，但还是配合地按照千遇说的跨坐在竹马上。

母亲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给他说玩具之类的事，即使看千遇玩了一会儿，他还是对这种东西一点概念也没有。

千遇看容牧实在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抿抿唇轻声道：“不然……”

容牧转过头去看他。

千遇笑起来。

一会儿后。

容牧低着头坐在前面，千遇在后面手把手地教他，容牧偶尔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回头瞥一眼，看到的是男孩子认真的侧脸。

脸颊有些红。

千遇看着始终在前面不声不响的容牧，问道：“哥哥，你会了吗？”

容牧偏过头去，以免被看到脸颊的红晕，低低地答应一声。

千遇笑着下来，“那哥哥来一次吧。”

容牧有些无措地跳起来，动作有些生疏，但起码是会了。

千遇在一旁笑着喊：“哥哥玩得真好！”

容牧心里也有些雀跃，这是母亲从未给过的开心。

“明天我再做一个，这样我们就能一起玩了。”

容牧有些讶然，“你做的？”

“是啊。”千遇骄傲地点头。

容牧笑了，轻声说，“你真厉害。”

千遇微微红了脸。

“哥哥，多练几次你一定可以跳得很出色。”

容牧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不久后有一场小孩子间的竹马表演，哥哥可以和我一起参加吗？”

“我……”容牧低下头。

“哥哥一定可以的！”千遇笑着走近一点，“以前都是我一个人，没有兴趣玩他们之间的游戏，现在有哥哥，我们可以表演双人的竹马舞。”

“竹马舞？”容牧抬起脸。

“嗯。”千遇笑眯眯地说，“叫‘小两口回娘家’。”

容牧看着千遇亮晶晶的眼睛，慌忙低下了头。

单薄的唇微不可见地动——

小两口回娘家。